西安市長安區的張季鸞墓 新華社發

  建設中的榆林東沙生態公園,張季鸞墓原計劃遷於此處 本報記者 江雪 攝

  張季鸞墓地東邊的磚廠 本報記者 江雪 攝

  張季鸞墓南邊是種豬場 本報記者 江雪 攝
  1942年,有“健筆救國”之譽的一代報人張季鸞,被隆重公葬於今天的西安市長安區。70多年過去,如今的張季鸞墓日夜受著豬場和磚窯的侵擾。經各界呼籲10年而未獲解決,而他的故土榆林,期盼著游子的回歸。無論張季鸞的墓地何去何從,民間的紀念始終不絕如縷……
  2014年5月7日,榆林東沙。風大,但已不及張季鸞1934年在《歸鄉記.》中描寫的,“隔著榆溪河,遠望沙丘起伏……目力所及,有看不盡的烽墩,沙隨風舞。”經80年變遷,當年榆林城外這沙丘連綿處,已有樹木成林,規劃中的“張季鸞公園”就在其中。如一切順利,今年清明,“報界宗師”張季鸞就該魂歸故里,離開他那位於長安、日夜被豬場侵擾的墓地,遷葬於此了。
  但是,“就像一壺水已經開了,又被澆了一瓢冷水。”因一份《關於進一步加強新建改擴建紀念設施管理的通知》,已醞釀至少3年的“張墳”遷建事宜,如今又停滯下來,命運未卜。
  “健筆救國”
  一代“報界宗師”歸葬長安
  今年78歲的李賦英已記不得當年那場盛大的公葬典禮。那是在1942年9月,舅舅張季鸞先生辭世的第二年,她還不滿6歲。後來成為水利專家的李賦英記得,幼年時,母親年年帶她給舅舅上墳,從西安城到長安縣(今西安市長安區),雇輛馬車,要整整一天才能返回。
  1941年9月的中國,焦土成片,抗戰正酣烈。《大公報》總編及社論主筆張季鸞,因為抗戰憂勞成疾,而“忘劬積瘁,致耗其軀”,以國士之身,在重慶離世。
  對張季鸞的去世,國民政府給予“國葬”之禮,併發令褒揚,於右任擔任公葬籌委會主任委員,林森書寫了“文行同欽”的輓幛。共產黨也給予張季鸞高度評價。毛澤東發來唁電稱張季鸞是“堅持抗戰,功在國家”,周恩來夫婦及董必武發來唁電,稱譽他為“文壇巨擘,報界宗師”。作為“民國陝西三傑”(另兩人為李儀祉、於右任)之一的張季鸞,是影響了中國和世界新聞史的傑出報人。
  張季鸞和西安淵源頗深。1936年,西安事變爆發。張季鸞主持《大公報》,為促使事變和平解決,以利於抗戰大業,曾接連發出多篇社論,其中一篇“給西安軍界的公開信”,曾由飛機在西安城中廣泛散髮數萬份,促進了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健筆救國”,所言不虛。
  1942年,經陝西各界籲請,張季鸞歸葬西安。起始,停靈柩於興善寺,當年9月,公葬於長安縣竹林寺(今長安區竹林村)。張季鸞歸葬,蔣介石曾先後三次到陝西致祭。在興善寺的一次,據觀者描述,蔣介石站在人群中,發色灰白,“神色並不甚悲戚”,“似有慰悅之意”。
  然而,世移時移,經70多年的時光流轉,張季鸞墓遭遇了從興盛到荒涼衰敗,最終與豬場、磚窯為鄰的悲涼境地。
  墓頂曾被揭開“兩袖清風”,煙斗麻將陪葬
  在李賦英的記憶里,舅舅張季鸞的墓地,最初占地40畝,建成之初,曾有部隊專門看守。從長安區興教寺往東,走過一片開闊的田野,沿臺階拾級而上,柏木蕭蕭,石碑林立。石碑上的題字有蔣介石、林森、於右任等人。然而,張季鸞畢竟屬於“舊時代”的人。1950年代,形勢開始變化,尤其是文革開始後,張季鸞的後人,包括外甥女李賦英一家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李賦英同時也是水利專家李儀祉的侄女,因“家庭出身”,她的兄弟姐妹,六人中就有3人自殺,都是學有成就的專家……
  而張季鸞的墳墓,就那樣荒蕪下去了。據李賦英說,那10多年裡,家人根本不敢去祭掃,一直到文革結束,她才又替代母親去為舅舅上墳。
  此時,墓地里參天的柏木都不見了,石碑也只有殘留的碎片。李賦英向周圍的村民尋訪,才知道柏樹多因“大煉鋼鐵”而被砍,石碑則早被當做“四舊”砸壞。據說,墓頂也被揭開,但因裡邊的陪葬品有一個煙斗、一副麻將,一如張季鸞生前的兩袖清風,於是被重新掩埋了。
  此情景,在1996年被本地一位記者發現,併在報紙上做了披露,才引起了海內外關註。
  1999年,在香港的張季鸞獨子張士基,通過女兒張哲子和李賦英聯繫,請她幫忙修繕父親張季鸞的墓地,並寄來了1萬美元。李賦英本身是工程師,墓地的設計和建設對她不成問題。她要做的,是先打報告向政府申請要一畝地。最終,當時的長安縣政府責成有關方面,“免費提供耕地一畝,由親屬自費修建。”接下來,李賦英用心規劃,費用緊緊巴巴,在當年秋天完成了張季鸞墓地的整修。
  修葺了墳塋,豎起了石碑,在村民邢炳年的幫助下,還找回了墓前原有的石台。此時的張季鸞墓,雖然周遭還是荒野,但畢竟比過去整潔多了。伴隨著媒體的關註,李賦英寄希望於政府能給張季鸞墓“縣文物保護單位”的待遇,但她的希望落空了。
  保護呼聲絡繹不絕十年無具體改善
  根據張季鸞新聞研究會會長蔡恆泰先生提供的資料,2000年2月,西安市人大代表白瑞提出了對張季鸞墓進行保護的建議。對此,當時的長安縣政府答覆稱:“將責成縣文管辦、杜曲鎮政府等部門認真辦理”。
  這個答覆中也提到了張季鸞墓的狀況,在“文化大革命中慘遭破壞,殘碑流散民間。近年來,常有海內外親友前往祭奠。墳園僅存三分之一墳頭(毗鄰磚廠取土所致),坡地因劃歸村民耕種,長期荒蕪”。
  據瞭解,當時的杜曲鎮政府,也曾設想修一條連接張季鸞先生之墓和附近的朱子橋將軍墓、興教寺的旅游道路,並向外界表示歡迎“投資”,但其後就沒了聲響。
  2002年,陝西省記協主席尹維祖再次在省政協會議上提出關於保護張季鸞墓地的議案,當時的政府復函表示:會將其列為“縣級文物重點保護單位”。
  然而,此後“縣級文物重點保護單位”不僅沒有落實,2004年,杜曲鎮引進的大型種豬場項目,就被選址在張季鸞墓地南面的正前方。生前被褒獎為“志行高潔”的張季鸞先生,就這樣開始與豬場為鄰了。
  2011年9月16日,西安市委督查室發文:“關於改善張季鸞先生墓地周邊環境和恢復紀念碑亭的情況彙報”中,這樣描述了張季鸞墓的周邊環境:
  “墓地東側為王莽街道韋四村一家私營磚廠——西安華英建材有限公司,建於2005年,占地70餘畝。墓前方有東韋村於2004年9月引建的陝西省東韋竹園種豬場,占地50餘畝,總投資800萬元,2007年被省上確定為省萬頭瘦肉型生豬繁育基地。”
  在此前後,關於保護張季鸞墓地的呼聲絡繹不絕,但並無具體的改善。2010年,省記協主席尹維祖建議:“張季鸞墓年久失修,導致陵園周圍環境日趨惡化,緊靠墓地又辦起規模較大的養豬場,使前來祭掃和參觀的台、港、澳及國外政界、文化界、新聞界嘉賓嘆息不已”。
  幾乎所有的關註者都認為,要“從源頭上加以綜合治理,必須拆遷現有養豬場,美化墓園周圍環境”。
  但是,關註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一份報告中稱:2008年,杜曲鎮政府多次與豬場協商,已初步同意搬遷,新址規劃已好,但杜曲範圍內沒有建設用地指標,土地置換需上級審批,當年核算,搬遷需要500萬元,政府無力承擔。
  報告也顯示,長安區政府負責人曾多次到現場調研查看,並召開專題會議,但最終,因提出的保護方案中,不包括立即搬遷豬場,而只是修整通向墓地的道路等,“經過多次溝通,張季鸞新聞研究會以及家屬仍不接受墓地保護規劃方案,堅持必須搬遷墓地前豬場再規劃建設”。
  長安區在這個報告中說了自己的為難,一是搬遷費用太高,二是“張季鸞先生墓地處於相對偏僻的農村地區,周邊沒有其他歷史文化或遺址,實施大規模拆遷整治,不能形成歷史文化景點,也難形成良性的開發和保護局面”。
  最終,長安區提出的方案是:結合清涼山公園建設,將張季鸞先生墓地搬遷到清涼山附近的井勿幕墓地附近,在清涼山公園內的建設,有利於集中展示和弘揚“我省近現代名人的愛國主義精神”。但這個方案,受到家屬的反對,也就拖延了下來。
  家屬同意遷葬回鄉獲批
  就在長安對張季鸞墓的保護一籌莫展之時,榆林向張季鸞的家屬伸來了“橄欖枝”。
  張季鸞本是榆林人。他少小離家,赴日求學,一直到1934年回鄉,寫下《歸鄉記》一文,游子對故土的深情在文中殷殷可見。那次回鄉,張季鸞受到了故鄉人的盛情歡迎。在榆林城外20里,榆林駐軍八十六師師長井岳秀,親自牽馬墜鐙,扶張季鸞上馬。如今的榆林,想以更隆重的方式,迎接故鄉的游子回鄉。
  2011年,退休的榆林市政協原副秘書長惠世新,向榆林市政協提交了“關於將張季鸞陵園遷建榆林”的倡議。此後,榆林市政協秘書長張萬英在向政協提交的“開展紀念張季鸞逝世70周年活動的幾點建議”中,提出“可根據張季鸞主要嫡系親屬的要求和榆林各界人士的請求,將張季鸞陵墓由長安搬遷回榆林,按當年陵園的規模修建。”
  2011年6月,李賦英和張季鸞的孫子張明哲、孫女張哲子受榆林方面邀請,參加由榆林市政協舉辦的“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暨張季鸞先生逝世70周年座談會”。
  2011年8月,張季鸞的家屬,包括兒媳、孫子孫女共4人,向陝西省政府寫信,請求將張季鸞的墓遷葬到榆林。在信中他們表示能理解長安區搬遷豬場的困難,“覺得張季鸞陵園遷回故土榆林是一個對各方面都比較理想、有利的選擇,也是我們家人的心愿。”
  這封信被送到陝西省委省政府後,時任陝西省主要領導非常重視,批示省政協和統戰部負責調研並提出意見。
  2012年3月24日,陝西省委統戰部經過調研,作出了“關於同意張季鸞陵園由西安遷建榆林的批覆”,因涉及到長安榆林兩地,由西安市委統戰部協商,報省委同意,最終批准將張季鸞陵園由西安遷建榆林。
  再經波折一個通知讓遷建停滯
  “榆林上下都對張季鸞遷葬的事情很上心,一直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希望能將這事情辦好。”65歲的惠世新告訴記者。他也是張季鸞遷葬的積極推動者。愛好文史整理的惠世新,也是近些年開始瞭解張季鸞。結果,“越來越被他人格的偉大觸動。今天,你說誰不愛錢和權?張季鸞就不愛。”他認為,張季鸞是“是榆林真正的驕傲。”按照原本的規劃,今年的清明節,張季鸞墓就要遷往榆林。
  而在榆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由榆林市政協牽頭,一份厚達數十頁的“張季鸞公園規劃圖”已經呈放在領導案頭。
  根據規劃,張季鸞墓園將由雕塑、林地、墓地等組成,占地面積不小,位置就在榆林東沙的生態公園內。
  5月7日,榆林東沙生態公園的規劃地帶上,大門、花壇以及石階都在建設之中。計劃中的張季鸞墓就在距離大門不遠的公園東北角。因為張季鸞在榆林人心中的地位和影響,有人建議,應將榆林生態公園更名為“季鸞公園”,會更有人文意蘊。而當地一位官員告訴記者,榆林也有意將張季鸞墓打造為榆林有品質的一張“文化名片”。
  李賦英告訴記者,因為對張季鸞墓在長安遭遇的失望,也考慮到榆林是張季鸞故里,本地人對張季鸞有關切的情懷,將來可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她和張家的後人,都希望能儘快將張季鸞墓遷回故鄉。
  然而,正在順利進展的這一切,在不久前遭遇了一個瓶頸,只因中央最近下發的文件:“關於進一步加強新建改擴建紀念設施管理的通知”。
  這個通知,原本是《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嚴禁擅自修建已故領導同志紀念設施的通知》的延續。文件指出一些地方、部門、單位在新建擴建紀念設施中,存在擅自修建、未批先建、邊報邊建、修建門檻過低的問題,再次強調,對建設紀念設施,要由各省,以及各部委或人民團體向國務院提出請示。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榆林當地官員告訴記者,對於這個文件,因為“有關方面吃不透”,本來如火如荼的遷建事宜,最近暫時有些停滯。“榆林很想做成遷葬這件事。但根據現在的情況,未來還很難說。”他說。
  如今,規劃中的張季鸞墓還是一片樹林。
  而在西安,李賦英依然在翹首等待舅舅的墓地遷移的消息。她拿出一張被泥水浸濕過的紙張,那是今年清明節她在張季鸞墓地撿到的。上面有稚嫩的筆跡,寫著“張季鸞先生祭文”,落款是西安的幾名大學生。
  2011年,由榆林市政協等單位共同出品,拍攝了大型紀錄片《報界宗師張季鸞》,引起海內外關註。2014年5月21日,該紀錄片的執行製片人張井對記者說:“關於對張季鸞的紀念,其實民間一直不絕如縷,他的精神風骨,其實已經在人們的心中樹起了一座碑。”
  或許,張季鸞墓地何去何從,也將意味著這份紀念往何處安放的問題。
  (原標題:張季鸞墓地遷建風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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